前幾天花了一點點時間把新約聖經中篇章人名的各語言版本收集起來,做成了一張表格。製作的動機是想比較這些人名,它們在使用拉丁字母的語言中是以何種形式展現。收錄的名字有:馬太、馬可、路加、約翰、提摩太、雅各、彼得;猶大因為沒什麼人用,故省略。以下提到的「篇章名」,都是指這七個名字。本文中我使用新教的譯名,因為羅馬教會的譯名又可以寫一大篇了。而這張表中比較的語言有日爾曼語系六語言、羅曼斯語系六語言、歐洲以外六語言,總共十八個語言的版本。
表格在這裡:
新約篇章人名的跨語言比較 NT_Books_Titles.xls 選擇新約聖經當資料來源的原因有三點:1. 主要的資料來源是
BibleGateway.com,該網站收集的聖經版本以新約較為齊全。2. 以聖經篇章為資料來源,因為聖經是世界上被翻譯成最多語言版本的著作。3. 聖經的編排固定,可以從篇章順序來推測篇名;但後來發現語言其實不造成問題,因為每個語言版本的差異並不大。此外,使用拉丁字母的斯拉夫語系聖經沒有收錄,因為這些語言的篇名還牽涉到構詞和曲折變化,而我沒把握正確解讀這些訊息,所以放棄斯拉夫語系。
表中收錄的語言如下:
日爾曼語系:英語、德語、荷蘭語、丹麥語、挪威語、瑞典語 雖然課本上說丹麥語、挪威語、瑞典語是可以互通的語言,但篇章名寫起來還是有一點不同。德語和荷蘭與幾乎一樣。英語的版本是我們最熟悉的,但是和其他日爾曼語言相比時,它卻是最不一樣的。
羅曼斯語系:拉丁語 (四世紀)、法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羅馬尼亞語 各語言間的差異比日爾曼語系大。值得一提的是西班牙語的 Santiago﹝熟悉台灣地名的人應該很眼熟﹞,它是 Sant (=Saint) 加上拉丁語的「Iacobus」的西班牙語變體「Lago」後簡化而成的﹝參考
Wikipedia: James, son of Zebedee﹞。《雅各書》在葡萄牙語是「Tiago」,為什麼西班牙語版要幫它冠上聖號呢?我猜這和聖雅各是西班牙的
主保聖人有關。羅曼斯語系的聖經版本對亞洲的版本有影響,詳下文。
歐洲以外:Swahili、Tagalog、越南語、閩南語、日語、漢文 Swahili 是東非的語言,也是非洲最多人使用的語言之一。它的篇章人名和其它版本好像沒有明顯的關連,說不定連繼承的教派都不一樣。由於資料不足,Swahili 的討論就暫時保留。
Tagalog 語和
台灣原住民語言同屬
南島語系,分布在
菲律賓中部,是菲律賓的官方語言之一。Tagalog 語在十六世紀西班牙人來到菲律賓前有自己的文字
Baybayin,這種文字一直被使用到十九世紀。我還沒找到 Tagalog 語使用拉丁字母表記的最早時間,但根據 Wikipedia,它最早使用的是西班牙語的拼寫法。目前的拼寫法是1935年由 Lope K. Santos 制定的,而最早的
Tagalog 語譯本則在1905年出版。關於 Tagalog 語的聖經篇章名,必須注意的是,它和西班牙語的篇章名,寫法一模一樣。我很有興趣知道它們的讀法是不是也差不多,這可能是後續研究的一個突破點。我將西班牙語和 Tagalog 語經由文字接觸造成的借用現象稱為「equivalent bridge by graphemic borrowing」。關於 Tagalog 語的書寫系統,詳見
Filipino orthography。
越南語有許多書寫系統,現在使用最廣泛的是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系統。該系統是
十七世紀時由法國耶穌會傳教士在先前葡萄牙傳教士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雖然越南語的篇章名看起來和法語的並不相像,但還是有些痕跡顯示越南語的翻譯有參考法語的發音。例如:
- [FR] Pierre = [VI] Phi-e-rô 大部分羅曼斯語系和日爾曼語系的「彼得」,中間都有一個塞音,只有法語沒有,而越南語的對應型也沒有。
- [FR] Jacques = [VI] Gia-cô, [FR] Jean = [VI] Giaêng 「雅各」和「約翰」的法語-越南語對應還算整齊,在字首都是法語的 <j> /ʒ/ 對應越南語的 <gi> /ɣi/,字尾則是 velar stop 對 velar stop,nasal vowel 對 nasal consonant。
雖然不能完全排除其它語言﹝如葡萄牙語﹞的參與,但我認為法語的成分比較大。我認為,法語和越南語之間的轉譯並不直接經由文字,而是由語音作為中介,先確立越南語中對應的譯音後,再用越南文寫下來。這種現象,我稱為「equivalent bridge via phonetics」。在兩個語言使用不同書寫系統時,語音是建立 equivalent bridge 最簡便的路徑,因為人類的聽覺和發聲器官都是一樣的。
閩南語白話字的部份比較有趣。首先在「雅各」<Ngá-Kok> 的部份,白話字版的字首出現了其它語言都沒有出現的 velar nasal <Ng>。在「彼得」<Pí-Tek> 的部份,字尾則出現入聲的 final consonant,這也是表格中僅見的例子。在「約翰」<Iok-Hān> 的部份,則在第一個音節的韻尾出現入聲的 final consonant,別的語言版本也沒有這個東西。由這些例子可知,閩南語白話字參照的是閩南語的漢字讀音,而不是其它語言。也就是說,這裡的作法是將閩南語漢字的讀音,直接用來讀既有的漢字篇名。這種方法大家都很熟悉,這和現在台灣人讀日本人名的方法一模一樣。這種經由文字的相似性挪用語音的現象,我稱為「equivalent bridge via graphemics」;這種 equivalent bridge 只有在兩個語言使用同樣﹝或極為類似﹞的書寫系統時才有可能建立。那這些篇章名的漢字版,又是參照哪一個語言呢?我聽說是德語,而且讀起來也挺像的,所以在我還沒找到進一步的資料前,姑且當成一種說法。對了,閩南語白話字聖經是在2006年台北國際書展買的,漢羅對照,但只有新約和詩篇。
日語的部分我還看不出什麼端倪,暫且不論。
附帶一提,equivalent bridge 的漢名是「等值橋」,是我在2005年10月左右想出來的怪概念,自認為是個好用的玩意兒,但現在才第一次拿出來說。
以上只記錄幾個可觀察到的現象,但在必要的資訊尚未到手前,我還沒辦法作更深入的討論。如果要深入解讀這張表,還需要收集其它資料。歷史語言學的資料是一定需要的,因為語音通常比文字變化得快,現在看到的拼寫法可能早就定型了。聖經翻譯史及基督教史的資料也是必須的,這在討論非歐語的翻譯時格外重要。但必須注意的是,上述做為聖經篇章的人名,有可能在整本聖經翻譯出來前,就已經在那個語言中有固定的寫法了。以越南語聖經為例,根據〈
The History of Vietnamese Bible Translation〉一文,1872年就有教規和幾本福音書在曼谷出版,之後又有福音書的翻譯在十九、二十世紀之交陸續出版,但直到1923年才有整本新約在河內出版,1926年全本聖經在中國出版。由此可知,全本聖經譯本的出版年並不等於相關人名進入該語言的時間,實際進入的時間還要更早才對。但這必須在假定相關人名/篇章名進入該語言後,完全不曾改變的情況下,這種說法才有效。如果「雅各」在第一次翻譯進越南語時的型態已經和現在不同,那討論將會更加複雜。
來源語和目標語的認定也是一個問題。在我現在看過的資料中,很少有記錄指出譯本所根據的原本為何。而當把討論限定在篇章標題人名時,問題會更複雜。因為譯名有可能在初次翻譯後就固定下來,而後續的版本即使根據不同語言的版本,也很可能直接沿襲原有的譯名,就算念起來完全不像也可以。以我們身邊常見的例子來說,英語的「John」我們習慣譯作「約翰」,但這個字念起來其實比較像 Mandarin 的「強」。可是「John」的 nickname form 「Johnny」,我們則大多翻成「強尼」,「Johnson」翻成「強生」;只有少數的例子被翻成「約翰尼」或「約翰森/生」,例如 Cartoon Network 的
Johnny Bravo 被翻成《
拚命郎約翰尼》。
要解決上述問題,我想必須找到實體的書本,以及比對更多語言接觸的資料,才能作進一步的分析。其實我私心地覺得等值橋模型可以用在各種語言接觸的情況,尤其是在接觸的語言都是 literate language 的情況上。或許篇章名的比較可以當成等值橋模型的燃料,讓這個想法更往前進。
以上是這星期收集資料結果的簡要交代,其實還有很多問題待解決、很多資料待收集,所以我還是先把我破破的歷史語言學補一補比較好。而在現在這種「
看得到但吃不到」的半年內,我想多開發一點題目,對學業應該沒有壞處。